值得回忆的海师双冠军

 一、前言

    民国二十四年，是江苏省立东海师范的鼎盛时期。因为这一年，省教育厅举行第一届师范科会考，海师竟得了团体和个人两项总分第一，真是双喜临门。同时在这一年内四五月间，省教育厅的厅长周佛海出来视察全省各中等学校，海师又得到了全省军训第一和生活教育第一，这又可说是四喜临门了。但是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这样好的成绩，完全是全校师生共同努力的结果。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错！我是二十四年经过会考（师范科第六届）的毕业生，仅就记忆所及，把这番经过概述于后。

    二、考前的准备

    海师当时的校长是盐城曹中权（一华）先生，中央大学数理系高才，曾在民国十八年二月海中时期谷秀隽校长任内担任副训育主任兼图书馆主任及数学教员。我在初一所学的算术，就是由他教的。二十七年七月又出任海师校长。当二十三年，海师最后一届普通科会考，得到全国倒数第一名，使他万分尴尬。因此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们这两个班身上，所以每逢总理纪念周时，说的多是鼓励我们“要为学校争取最高荣誉”这一类的话，于是在师二的时候，就更加倍努力了。

    二十三年秋，教育厅又公布了师范科会考的课程。科目计有：党义（三民主义、实业主义——建国方略、建国大纲）、作文、数学（算术、大代数、几何、三角、解析几何）、物理、化学、生物、中外历史、中外地理，及专业科目的教育概论、教材教法、教育心理、教育史，这十几门课程，除了作文，每科都有具体的纲要。在考前的预测中，老师们都认为江南的教育水准高于苏北，这次会考成绩，不是省立镇江师范第一，就是省立无锡师范第一，哪有海师的份儿，不列名“倒数第一”就好了。我们知道，要复习这几门功课，就要一口气熟读二十几本厚厚的课本和数以百计的笔记，内容非常繁杂，所以人J人都害怕起来。可是校长有信心、有理想、有抱负、有步骤，拟出复习的方针：文科采取自学辅导，请老师们按着多科纲要出题目，指导学生自己找资料做答案，这样能使我们自发自动，自己先要温习课文，自己找参考书，再来写答案。经历这一番过程，就更容易记忆深刻了。理科方面采取重点温习，注重个别指导，校长亲自来教数学和物理，每逢上课总有一二十道习题，印在纸条上发下来，第二天一定准时缴出。曾记得有一题三角，整整证了一张练习簿，约四十几行，真是够烦够难的了。他又请了一位图书馆主任——是位女职员，后来考取中大数理系——为学生看簿本，如有错误，或是哪一则定理用错了，就用红笔画出来。每天下午课后，校长亲自检查，“传票”跟着也发出来了，把有错误的同学提到校长室去；自己会改正的，由学生讲给校长听；不会改正的，校长再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懂了为止。我曾被提过一次，有的同学被提到十次以上。他最担心我们数理考不好，所以才下这番功夫。我们苦，他更苦。

    三、怀念恩师

    会考时成绩好，固然是校长领导有方，可是其他任课老师的功劳，也不可泯灭。兹将这几位好老师简介于后：

    国文科是卞良伯老师教授的，他系前清举人，又在两江师范大学毕业。他也是曹校长的老师，教我们时，已七十高龄了。他新旧文学造诣极深，师范科的国文不用课本，所选的文章，古文居多。讲解的步骤，和现在的国语时报的古今文选内容相同，举凡作者的时代背景，写作动机，文章主旨，都分析得清清楚楚，因此使我们在作文上大有进步，两年熏陶，获益良多。

    数学科开始是教务主任张静峰（南京人）。嗣后又由许崇德（钟彝，也是教务主任）教的，他是北师大毕业的，平面几何、大代数、三角，都讲得有条有理，重点处交代更清楚，尽管他是扬州人，但那满口京腔，句句沁人肺腑。每逢上他的课，我们是最有兴趣的。

    化学是由宜兴籍谢方辉先生任教，他也是北师大出身。每一单元，先在实验室做实验，嗣后做实验报告，课本让学生自己阅读，再提出研讨，真正做到了“做上学”的方式，一扫空泛的理论，什么“原子”、“分子”等等学说，获得具体印证，所以也是我最敬佩的老师。

    训育主任关湘山（筱楼）先生教党义，张松年（荣尧）先生教史地，皆系中央大学毕业的，俱为一时之选，久任本校教席。会考前，不但要照课程纲要命题，还要精心批阅学生答案，夙兴夜寐，真是热忱尽责。

    教育课程：教育概论、教材教法、教育心理、测验统计，都是级任导师江都姚枝碧先生亲授。他是中大教育系学士，专长心理学。他以《红楼梦》说部上的人物，一一加以心理分析，来引发学生们学习心理学的兴趣，两年教导启迪颇多。

    四、假会考

    复习的情况，使我们非常紧张。熟记了本国历史，再赶记外国历史，当外国历史刚记熟时，本国历史又忘记了一半。等到温习好了本国地理，本国历史又模糊不清了。真是扶了东来又倒西，手忙脚乱极了。我心中自忖，但求及格，恐也难做到。我也知道会考比考大学容易的地方，就是不比分数的高低，也没有名额限制；比考大学难的地方是如果有一科不及格，别的科目考得再好，也不准毕业。因为有这一规定，而我的记忆力又变得这样差，所以终日忧心忡忡。学校也怕我们不努力，同时想测验一下学力，就举行一次假会考，来了解复习的情况。假会考后，校方又怕刺激了学生的自尊心，所以既不会公布成绩，又不会公布名次，只个别通知某生有哪几科成绩不够理想，要再下工夫。由此可知校长及老师处处为学生设想，用心良苦，爱护之情真是够大的了。

    五、考场情况

    会考地点在省立徐州女师大礼堂。东海师范和徐女中两校应届毕业生联合应试。四月中旬，级任姚枝碧先生带领我们六十六位同学乘火车首途赴徐。到达徐州时，已万家灯火，住在省徐中礼堂里，每人分发到考试日程表，每天考三科，上午两科，下午一科，每场考试时间两小时，共考四天。第二天上午，我用两小时记熟了中外地理。这时我明白了，只靠速记，脑力是有限的。每一科在临考前只要两个小时的再温习，就够了，我也知道有把握毕业了。

    主考是厅督学彭大铨先生——后出任省立东海社教馆长。又聘请了徐州地方长官及省徐中老师监考。我所知道的有现在的王厅长公玙者，及其夫人立达女中校长，均莅场巡视。

    第三天第一节考作文，题目有两道。文题的宗旨，我皆有深刻的认识，我做的是第一个。第二节考地理，有两个最繁难的题目：一是“试述日本的自然环境对于工商业之影响”，一是“试述南洋的天然资源及列强剑拔弩张角逐的情形”。这两个题目，包含若干小题，可以当论文写，若不是熟看地图，是不易作答的。七十多分钟后，有的同学发现试卷纸不够，请问主考，他答复可用稿纸。单是试卷就可写三千多字，很多人连稿纸都写完了，可见答案内容，是多么充实。就这样，我们一帆风顺地考完了全场。

    考地理时，女师同学真快，二十分钟后就有人交卷。这时候王厅长因为是海属人，就向主考说了一句客气话，他说：“我们海属同学有点笨。”就离开了考场。级任姚先生对我们说：“女师同学只用数十字作答，有纲要，无申论，那会扣分的，不可效法！”这就是“海师正第一，女师倒第一”的关键吧！回忆考前作答案时，老师殷殷嘱咐纲要下面的申论要充实，这是对的。

    六、会考结束

    会考结束，成绩公布了。海师团体总分多少记不得了，只记得是第一名。值得简介的是个人总分第一名王玖兴君，各科总平均得到了八十四点九六分。他是乙组（班），我是甲组（班），和我同是赣榆人。他家在六区的兴庄，王家是该地望族，家学渊博，在前清代代有功名，民国初年文武大学毕业生也很多，可称书香门第。他先读县立初级师范，服务一年后又考进海师。因此教育理论和实际教学经验能互相配合。所以在教育课程上，比别人更有心得，更有兴趣，又肯各科均衡发展，每期成绩，均列冠军。因此可知，他能荣获会考第一，绝非幸得。毕业后由省厅指派在海师附小任教，服务一年期满，考取中央大学教育系。抗战开始转到武汉大学，成为官费生，胜利后，听说他到西班牙深造了。

    七、校誉日隆

    江苏教育，向来重视江南，就因为这次会考成绩，改变了省教育厅的观念，于是建筑专款源源拨来。一年之中，建造了两幢宿舍大楼，楼为二层分四十个寝室，可住一百六十人；一座图书馆，也是两层，楼上藏书，楼下是阅览室，由当时国府主席林森题颁馆额；增建饭厅一座以容全部寄宿学生用膳；一座电机室，除供应全校用电外，尚供给税警总团部、专员公署、县政府照明用电。至此全校入夜大放光明。又用师范生“膳馀”建造一座凉亭，校长命名日“知止”，以诫学无止境，使这次光荣记录，永志弗忘。

一举成名天下闻，海师会考第一，除证明求学贵专勤，也说明苏北的教育不逊于江南外，此时南京教育局动了脑筋，就凭着月薪五六十元的高待遇，大量招考小学教师。海师同学成为张罗的对象，凡是参加考试的个个录取。二十五年夏，我到南京时，到处遇到本届同学，在各校任教，据统计全市有二十六名之多，几占本届全数六十六人之百分之四十，造成了楚才晋用。周厅长眼看以江苏的经费，自己的心血，造就出的师资，就被南京市不劳而获，怎能不伤心呢？于是下令扣发二十五年会考学生的毕业证书一年（嗣后二十六届的扣发三年，交由毕业生原籍县市政府候三年服务期满再发）。可是南京市教育局不怕这一招，只要省公报公布会考毕业生的姓名，就以此为凭证，照聘不误，使得周厅长毫无办法。   

八、双科第一

我们淮北的学生，大多数家中都有自卫枪支，而且身体健壮，素有尚武精神，射击一道，更是家常便饭。当时先后两任军训教官是云南进武堂出身的祥云人刘文涛和黄埔四期蕲春黄近文两位先生。“典”、“范”、“令”固然要背，要求更严，学校以军训为高中训育中心，童军为初中教育中心，不及格者，一定退学，所以平时军训成绩就有良好表现。当时税警团的总团部驻在海师邻近二营巷杨姓宅内．总团长黄杰将军有儒将风度，极爱护学校。二十三年春，赠送五十六支步枪和几千盒枪弹给海师，供打靶之需。同时每年到洪门射击，必定约同该团所办的尉官士官训练班比赛。有时我们成绩比他们好。二十三年举行全省射击比赛，同班的武宝文君就曾打中六十环，得到第一名。所以这次省评鉴全省军训名次第一，乃意料之中，不足为奇。

最难得的乃是生活教育又是荣登全省之冠。周厅长平时办学极严，不时亲莅各校视察，哪所学校不积极呢？那时正逢推行新生活运动，整洁、礼貌、秩序、勤学为生活教育四大项目。“生活教育”居训育首位，每所学校都要接受考查。可是海师洪运又来了，厅长莅校，带一部电影片来，晚间放映供全校师生观赏。放映时，学生们各依班级席地而坐，人人抬头挺胸，绝无前俯后仰、左顾右盼者，全视贯注，鸦雀无声。一小时后，厅长独自如厕，故意不经后门，由后排向前，皮鞋还咯噔咯噔地响，暗示学生“我出去了，不再紧张了，松弛一把吧！”，以后他根本未回影场，只是不时暗中从后门窗外面看看学生精神表现如何。可是全场学生始终如一，丝毫没有改变坐姿。他高兴极了。散场后，立即对校长说：“学生的纪律太好了，我在场是如此，我不在场也是如此，可见良好的习惯是平时培养成功的啊！”他回厅后就把军训和生活教育两项成绩公布出来了，全省以海师为最好，均名列第一。

说实在的，海属那时很少有电影院，学生大多数没有看过电影，所以等看完了回到宿舍，有的同学说道“第一次开洋荤”。有的说“猴子看花灯——直了眼睛”，根本就不知道厅长出去这码事，可见这个生活教育第一，乃是天相吉人，也是自助天助啊！